天津大学教育的理论体系

UED:天津大学(以下简称天大)有很悠久的历史,也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建筑学学生,这些人都成为了建筑界的中坚力量,建筑学界有四所顶级高校,分别是清华大学、同济大学、东南大学还有就是天津大学,我们希望通过天大校友的专访能客观反映天大传承的特点,与其他三校的相比的优势与劣势,请您谈谈这方面的感受?

滑际珂:我们天大的一些同学每年过年回来都会聊到一个话题就是天大的教育,尤其是在北京院工作的建筑师都会比较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在2000年左右的毕业生,有很多人都出国,天大的学生也出国,但是特别少,因为奖学金比较少的问题,现在的天大学生出国就很容易了。天大的校友还是在北方多,北京还是清华的多,南方的大多数是同济、东南的比较多,南方除了深圳天大的校友还是很少,未来十年可能天大的校友会居多,因为可能历史的发展机会较好,历史机遇比较好。

UED:现在很多人都说,清华的学生都是单干了,而天大的学生在设计院里的居多,就是在进行大型的成体系的建筑运动。您对这种观点有什么看法?

滑际珂:也不完全是,我是86级的,我们班18个男生有13个自己创业的,可能我们这级比较多,当时可能赶上国家的转型期,许多的学生都被分配到工业建筑中去了,所以被迫都去单干了,这是一个历史转型时期所决定的,清华的学生创业的很多么,可能我在北京没有太多感觉。

“大师”是怎样炼成的?

UED:您的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天大念的么?您对天大的教育有什么自己的看法?

滑际珂:我的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天大念的,其实天大有一个好处,就是许多知识都不是跟老师学的,而是跟同学学的。天大以前的教育不太注重个性化的教育,不会因材施教,把教育固定化了。但是天大的学习风气很好,许多学生都被老师打击过,但是打击后还在努力地学习,包括天大的学习程序比较好,比如流图程序、评图程序等都很好。所以当时我们每个学生的心理压力都非常大,我们当年都是数理化非常好的学生,所以理性思维比较强,总想要一个明确的最好的答案,我们的转型是很困难的,学的比较压抑,就觉得是不是学建筑学是需要慧根的?实际上每个大学都面临这个教育知识,就是建筑学的慧根论,我觉得这是有问题的,因为理科的学生确实是不适应这套不固定的价值观的判断。我认为从职业教育来讲应该有一套模式,就是培养一个优秀的职业建筑师是不存在慧根的问题的。要是用大师的标准来培养学生,就存在慧根的问题了,但大师不是培养出来的。然而很多学校培养学生的精英论还是培养学生成为大师。其实每个人都能成才,都能成为普通的建筑师,我们都是通过高考上来的,我们的聪明度、知识度、学习度、认识度都没有问题,所以成为普通的建筑师是没有问题的。

UED:现在许多的建筑师都说大师不是培养出来的,很多情况下是被扼杀了,但现在许多企事业单位是按照大师来培养的,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滑际珂:“我觉得大师从来不会被扼杀。如果他成为大师肯定是本质问题,还有好多人认为有天赋的人就可以成为大师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建筑师与导演很像,导演是调动几个亿,建筑师可能调动几十个亿,并且要协调多方的关系,包括甲方要求的、领导喜欢的、管理部门规定的,还要协调合作方与供应商的要求等,要有很强的能力。

综合以上所说的,我认为成为大师的标准是:第一,要有自己的世界观,就是对社会的判断,所以我认为建筑学的学生上到硕士就已经很高了,专业上的知识解决不了对社会价值观的判断,这方面的知识是要到社会上实践获得的;第二,要有工作方法和理论方法,就是指你的工作方法和工作方式。中国是很不重视方法论的,作为专业人士不能高调的拿出自己的理论,这些理论都是浮在面上的,我们一定要落实到可以操作的层面上。这个方法的选择就充满了个性化,大师都有自己的工作方式;第三,大师一定是比较能坚持不太妥协的。建筑学毕业的学生分成两类,一类是很聪明的,技巧很好的不一定成为大师,这些人里有些人会进入像SOM这种大型的商业建筑公司,薪水比小公司高很多,并且很快能主持大项目,还有一些人出去单干就比较难,因为我们都是要经过市场的肯定的。第二类就是在大师手下慢慢琢磨着干的,这些人50岁以前会非常难过,这是两种不同的路。

UED:线条的好坏并不代表建筑学要求的标准,他肯定是一种基础的东西,但是这个基础的东西能帮助建筑学学生成为建筑师的几率有多大?他真正走向社会之后做的建筑与这个基本功是成正比的关系么?

滑际珂:这方面是有关系的,在计算机的手绘图时代,建筑师不惧怕更深一步的思考,可以随时的增加细节。比如我们从远处看看不清楚较草的细节,但隔0.5m一定要能看的见,也就是说建筑在远处看是不需要细节的,走进了看或者触摸就能感受到建筑的细节,多么繁琐的细节天大的学生也愿意画,所以容易缺乏对大局的关注,细节很逼真,但是整体轮廓并不是很好。

我认为中西方的思维差异很大,有人曾说过一句话:“中国人为什么不能穿西装?”西装是当时圣战期的骑士服慢慢演变的,是适合西方的传统和经历的。中国人的服装就是长衫,把自己的特点,身子和腿的比例模糊掉。这个就是东西方对于最终价值观的判断标准的不同。天大的教育体系是从美国巴黎美术学院派来的,比较讲究技巧和功底。我在天大算是个比较叛逆的人,比较有批判性。

我们那一届学习好的人几乎有一个共性,都没有从事建筑学,都转向房地产了,我们也谈论过这种现象,分析原因,我认为成功太早对人没什么好处,比如二年级做的设计就比较成熟,三四年级做的可能还是这样,没什么进步,这就是他的成功模式被固定了,就不在进步,不在学习了。所以所成功太早没有好处,往往成为大师的人是一直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的人。

UED:当代的艺术家和艺术作品很多,我们没办法辨别它们的好坏,那么我们是不是需要一个最终的评价标准呢?

滑际珂:每个时代都有最好的东西,过了这个时代这些东西就没有意义了。比如音乐,在古典时代非常流行的是室内的交响乐形式,发展到摇滚可能就是在室外比较好的形式,而演唱会一定要选择大的场地,就是这样的意思。又比如说城市,我认为二十世纪后的城市设计都是失败的,而且永远不能成功,只有古典时代的城市设计是成功的,而且只有欧洲的比较成功。我们喜欢的城市就是几种,一种是原生的,就像伊斯兰城市迷宫式的那种,还有一种是规划过的,像意大利、法国的很多城市。开始它们也都是胡乱规划的,这种胡乱规划的已经有历史印记,河流的交叉冲突,种族的隔离都有历史痕迹的存在。但在新规划时,这些痕迹都没有拆掉,为什么没有拆掉,我觉得有这么几个原因。第一,城市里的建筑都是五、六层的,它的街道与尺度的形态能够容纳相对大的城市密度。而中国,比如北京的旧城都是一层的平房,人口密度相对较小,如果要解决现代化的问题,只能拆掉旧的建筑盖高楼。中国城市的古建筑都是木建筑,不好保留,而且中国的古代从来就不是个城市,没有城市的公共生活空间,而欧洲就有,现在的我们更没有城市可言了,互联网的发展人与人之间没有了公共交流,街道都变成了电子流,我们很难在街道上行走,出行就是地铁,所以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城市了,那样的城市肯定不是城市。最伟大的城市就是古典的城市。

学生怎样炼成合格的建筑师?

UED:对于学生来说,成为一个合格的职业建筑师,您觉得怎样的体系学生能够更快的适应,有利于他(她)的发展?

滑际珂:现在的问题是,建筑学不能解决社会问题,现在的学生毕业后面临的房子问题,在大城市生存的问题等,所以就容易看到现在的毕业生会做些急功近利的事。我们当年毕业没有这么大的压力,刚毕业可以租房子住,等到事业发展起来,房子刚好也在接受范围内。我觉得不能摆脱社会去谈这个问题,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学生我建议还是不要进大的设计院,如果你还在学习或实习阶段,最好去大的设计院进行锻炼和学习,如果想发展成熟的话,是应该呆在小设计院的,小设计院的机会更多,

UED:您能谈谈您是怎么决定学习建筑学的,并且天大的建筑学体系是如何的?

滑际珂:我是天津人,高一的时候就决定学建筑学的。高一时学素描学了一个暑假,当时看到两本书,一本是上海出的《艺术世界》,另一本是关于建筑的。《艺术世界》刊登了理查德迈耶设计的亚特兰大美术馆的设计,我就非常自然的就喜欢上了建筑。我考到天大后,见到周恺他们画的画非常受冲击,觉得他们画得非常好。天大的教育非常直面,高度比较高,我们一年级有很漫长的描图、写仿宋字、水彩渲染等。一年级没有设计课,我们就很想上设计课。这样的课程安排,我想是让那些没有受过美术训练的人接受很好的美术训练。每一门课的设置都是为了加强学生对美的判断和对价值的判断。我们上学时,同学和老师都追求极致的美,并不是画对了就行,而是要有美感,有很多指标评判。现在看来当时画的好不好并不重要,而是建立一个高标准,就是现在天大毕业的学生也会把目标设的特别高,这与一年级的教育有一定的关系。一年级的标准之所以定的非常高,就是想告诉你什么是建筑学的完美,达不到完美也要接近它。

还有一个教育体制就是“留图”,意思就是上一届画得好的同学的图,留到下一届供学生学习和参考。留下的图就进入天大的历史档案了,特别有程序感,能够“留图”的作业可以保存非常长的时间。这种荣誉在当年很激励我们,觉得“留图”的人的地位非常高,并且学习比较好。我当年还留过一次图,是二年级做的一个古庭的设计。到了设计阶段,天大的要求就比较偏向喜欢图面上的排版了,排版占了总成绩的20%、图面质量占40%,设计占20%。老师们评图就是看图面精神不精神,不会很仔细的看设计的质量,所以一般老师留的图都是表达技巧好的同学的。我们学设计学到第四年时,社会比较动乱,我还想着出国,但最后被分配到设计院了,在设计院的那些老工程师问我为什么要画成方的,这个时候这个问题别人也就不回答了,但是给我印象特别深,就是你为什么要画成方的,我就觉得为什么不要画成方的?然后就是与结构的配合,我们不太了解结构计算的事,所以有些受制于人。现在会想起天大的教育还是很好的,首先我知道每一个设计方案美与不美,至于怎么改也许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知道什么是好的。回到天大读研究生后,这个问题就基本解决了,知道了比例审美的问题。天大的教育比较注重形式,不太讲究空间,审美体系还是古典主义的立面体系。许多的设计只是要求美观并不要求功能的完善。

好看不好用的糖水

UED:这并不矛盾,我们可以在功能完善的情况下追求美观的问题?

滑际珂:设计有好几类,第一种设计就是好看但不太好用的糖水,糖水好看但就是没营养。第二种设计就是好用但不好看的药。国内的市场往往是预设了一个价值观,一定要用终极价值来判断你方案,但是国外的设计师认为好看不好看并不是很重要,规则是很重要的。商业公司做出来的建筑比大师做的好看,许多大型的商业建筑都是商业公司做的,大师做出来的十个里有九个不好看,但是商业公司一定是把大师用过的再用一遍,像现在90%的作品都是这样产生的。天大的教育是解决了糖水的问题,但我觉得不能小看糖水,它至少无毒无害,而且好喝,就是没有营养而已,如果是糖跟药摆在一起的话,大家肯定选择糖。

我们现在做设计也是一样,市场先接受的是糖水,市场允许做的东西好看但价值或功能没有解决好的设计,但不接受不是糖水的建筑,它很容易被市场淘汰掉。清华毕业的人实践都特别强,他们设计的方案形式都非常好。他们都是非常主动的去改变,也就是说,他们有糖水,能够让社会接受并且自己也是真心喜欢这种形式。艾未未做的房子就不是这样,他是艺术家,他不判断东西的好坏、好看不好看,可以完全摆脱建筑学对你的训练,那种形式训练,完全可以摆脱。

天大的传统带来的“财富”

UED:您能谈谈天大的传统对天大学生的影响,以及天大的校友之间的互相影响?

滑际珂:天大的历史传承的关系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天大的共同气质就是比较踏实,从建筑这个行业转行的还是很少的。再有就是在上大学之前很少有学生知道建筑学是什么。但是上了大学后,许多人都喜欢上了建筑学,特别喜欢做设计,我觉得这是天大四年的教育带给我们的。上学期间大家可能有一段迷茫期,但是这之后会有非常大的激情的投入,这种激情就像烙印一样伴随我们的职业生涯。所以天大的传承教育对一个人的信念的养成要大于技巧的本身,天大的教育是帮助我们养成自己的工作方法,至少是从最细最基本的点出发,一步一步做到大。

天大的老师比较保守,不主张你有自己的想法,通常是按照范本去推论,现在觉得保守有保守的价值,老师们认为创新、研究应该是研究生要干的事,本科就要学好基本的技巧与本领,这样谋生就不成问题了。只有这样好的传统才会被传承下来,现在的天大就是按照传统的教育方式来教育新的学子,也不会太差的。天大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不会告诉你很多技巧的,但是会教你学会学习方式。我认为天大的基础教育肯定盛赞本科的教育。